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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前蓦地一花,一件墨黑的衣裳兜头罩在了沛芙身上,而后耳边一阵连一阵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。在沛芙终于将缠在头上的衣裳拉开,打出又一个喷嚏后,她发现刚才还闹腾不已的客栈走廊已经安静了下来,放眼满地躺着不知生死的人。
而仍站着的人除了她自己以外,只有不远处的绝情。绝情僚友正在窗前出手如电,手中数道光华飞逝间,附近那些埋伏着弓箭手的屋檐上几乎同时传来惨叫声。
沛芙掏了掏耳朵,再仔细看看地上躺着的人,还能喘气的都是玉雪郡主身边的那几名侍女,顿时觉得有点不能接受:刚才还纠缠不休的刺客们,在这片刻功夫里已经都被解决了?特别是外头那些弓箭手,全都被绝情一个人秒杀?
她低头看看罩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,又望了眼窗前背对自己只着白色里衣的绝情,显然这件外套是绝情脱下扔给她的。
恢复安静的客栈走廊里,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血腥味,偶尔会有一两下躺在地上的侍女呻吟声响起,客栈的老板和伙计早不知躲在了何处。
绝情独自站在窗前不动t?如山,白色里衣的衣角在晨风间轻轻摆动,就算脸上蒙着黑面巾,也依旧透出一股子绝世高人的风范……沛芙忽然觉得自己身为暗卫的自尊心,被这位僚友的高超武艺和强大气场给碾压了下。
“唉……”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玉雪郡主揉了揉美眸,打了个哈欠,好像没力气站直身子般靠在门上,“怎么大清早的大家都不好好睡个回笼觉,在这里打打闹闹的扰人清梦。”
她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懒,总像睡不醒么!沛芙暗暗吐槽,另外有些暗暗羡慕嫉妒:自打当了暗卫,她早已不知道什么是睡个好觉的感觉了。看来少主娶了玉雪郡主,至少以后能够睡眠充足。
“那位……绝情是吧。”玉雪郡主又懒洋洋地向窗前的绝情点了点下巴,“你确定还要在窗口继续吹风,而不是马上治伤?”
治伤?对,差点忘了绝情膝盖中了一箭,还是毒箭!沛芙冲上前去叫道:“僚友,你的膝盖没事吧?”
冲到近前,虽然看不到黑布蒙面之下绝情的面色如何,但从他眼底的痛苦和发紫的唇色,还是能辨别出他已经在毒发状态。刚才秒杀那些刺客时,想必过度运功也加快了他毒发的速度,难为他居然硬撑到现在还没倒下。
此时绝情却将视线射向她,声音冷漠如冰:“让!”
沛芙愣了愣,在他如同刀剑般犀利的眼神中,讪讪地缩回了想搀扶他的手。
绝情手中长剑一挥,剑光闪处直插膝盖的毒箭应声断落,只剩下箭头的一截依旧深埋在他膝盖中。随后绝情拄剑向门口的玉雪郡主行了一礼,身形一闪便消失了踪影,也不知是到哪个角落里去继续履行暗卫的职责,还是去独自疗伤了。
沛芙看看身上绝情的外套,开始考虑怎么还给他。
耳边响起玉雪郡主有些兴味的声音:“那冰块暗卫生气了?”虽然是问话,但明显带着肯定的语气。
她转过头,接收到郡主同样带着兴味的扫视:“能让排行天下第一、素有冷酷无情之称的暗卫动气,看来你这小暗卫挺不简单。”
沛芙迎着玉雪郡主的视线,灰溜溜地叹了口气,将身上黑外套努力抚平:“郡主恕罪,属下今天丢尽了作为安国公府暗卫的脸。如果不是属下我还没换好衣裳,现在早找个地洞钻进去不出来了。”还好绝情反应快,将在场的刺客全部击杀,否则她身子被人看了事小,今天这糗事如果传扬出去,安国公府的暗卫大概就名扬天下了。
玉雪郡主闻言,朱唇微张,神色诧异,却说了句令沛芙气结的话:“原来你是有自知之明的呀……”
绝情这次大概真的觉得她太丢人,所以太生气了。一直到郡主一行出了卫城,继续向京城前进了数里地,沛芙都还没能发现他的踪迹。她躲在郡主华丽的马车顶上,扫视着周围茂密到几乎遮蔽阳光的树林,开始思考有没有绝情伤太重了没能跟上行程这种可能性。
“喂,小暗卫。”下面马车里传来郡主慵懒的声音,沛芙低头看到郡主不知何时掀开马车帘,正探出她那如花似玉的脸望向车顶的自己,“横竖没事做,你便同我讲讲宁世子吧。”
未来女主子想要了解少主的情况,这应该算是好事吧。但要怎么介绍她家少主?
沛芙想了想决定隐恶扬善,隐瞒宁浣亭十四次婚姻失利的历史,开口道:“我家少主那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一个绝妙之人,他容貌生得极好,又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,十年前就被称为京城的第一公子,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就是嫁给他……”
“停!”她的话没说完便被打断,玉雪郡主戴着白玉扳指的修长纤指,此时正轻轻敲击着马车的边缘,发出咄咄声,“小暗卫,你这尽说些华而不实的废话,是欺负本郡主在穷乡僻壤没什么见识么?你家宁世子十年前确实被称为京城的第一公子,可惜自打他第一次成婚以来,没有一个新娘能安好地进他安国公府大门过上一天,京城中人如今都暗地里喊他新娘杀神……”
她风情无限的眼中有几许隐约的嘲谑:“成亲十四次都没能成功,现在京城里的女子早就从梦寐以求嫁给他,变成梦寐以求别嫁他免得毁了下半辈子。这么说来他倒也确实算得上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绝妙之人。”
唉,原来玉雪郡主虽然远在光州,消息倒是灵通得很。只是她对少主的婚姻情况这样了解,还会心甘情愿千里迢迢地赶去嫁给少主?果然因为是将门虎女,所以胆气也比一般女子要大那么些吧。
想起少主的败绩之中,曾有两例是因为新娘逃婚而告终,沛芙心头暗暗警惕——就算有圣旨在,也要小心玉雪郡主万一半路想不开逃跑。那样的话,她家可怜的少主岂不是又要新增一笔败绩?
“来来来……”下方的郡主又轻启朱唇,唤着沛芙,“本郡主要听的就是你家主子,这些年来曾经失败的婚事。你且好生一一讲来听听,若讲得好了,本郡主有赏!”
敢情,这是拿她当茶馆说书的了。
身为少主的暗卫,拿少主的旧疮疤来同他未婚妻一一细说,用于后者在旅途之中无聊时的消遣,这……未免太不厚道。而且真要细说的话,从这里到京城短短的两三天时间,说实在还真不够说完少主那么悠久而复杂的悲壮婚史。
沛芙犹豫间,耳中忽然接收到所处的林子内有不同寻常的动静,她神色一紧,已飞身翻进马车内,同时喝道:“有刺客!”
几乎是应着她的话语般,一群黑衣人随即自林中各个方向跃出,霎时间林中一片刀光剑影。
沛芙忍不住皱眉:虽然每次少主的新娘都会出意外,但像郡主此番屡屡被刺杀的阵仗倒还属第一次。不知少主宁浣亭是否事先得到了什么风声,才会特意嘱咐她和绝情沿途保护郡主进京。
“唉,今日的第二波袭击来得有点晚了。”一旁的玉雪郡主却只是闲散地伸了个懒腰,转头又开始专注地逗鸟,“小暗卫,你们加把劲搞定,别误了本郡主的午膳时间。”
喂,用这种家常便饭的语气对待刺客凶狠的一波波刺杀真的好么!
沛芙忽然很想吐槽,但是作为一名极有职业素养的暗卫,她还是选择了拔剑将几支射进马车的毒箭挑飞。
这一波刺杀明显比早晨时那一拨更来势汹汹,马车串着珍珠的华贵纱帘很快被搅成了一坨烂布,连沉香木制成的车身都被毒箭扎了个千疮百孔。沛芙倒是因此方便地透过这些孔洞顺利搜索到了绝情的身影,果然后者早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中,凡是经过之处都会倒下一片刺客,轻易地就好像他是在收割秋天成熟的稻谷般。真是好身手,如果忽略他比往常跛了些的腿脚的话。
等到马车壁终于承受不住汹涌的攻势,开始垮塌的时候,绝情已经将附近的刺客都收割完一遍,飞快地掠至马车外开始新一轮收割。剩下的刺客明显开始胆怯,攻击力慢慢减弱,最后在为首的一声唿哨下,又如同来时一般纷纷退入林中,不见了踪影。
“咦?这么快?”正在喂笼中鸟儿谷粒的玉雪郡主抬起头,扫了眼周围破败的马车和外间满地的尸首,摇了摇螓首略表惋惜地娇声道,“人家还没进入状态呢。”
她一个只需要坐等属下拼死拼活保卫的郡主,要进入什么状态?
沛芙看着对面一手逗鸟一手托着下巴满脸无聊的玉雪郡主,突然觉得这位金枝玉叶般的前将门虎女真的有些欠揍。
外头的绝情手中剑一收,俯首对地上已经身首异处的刺客进行搜身,没多久他似乎有了什么发现,露出沉思的眼神。
“僚友,你找到什么了?身份牌还是独门标记?”沛芙喊了他一声。
绝情却没有理睬她,而是遥遥向马车中的玉雪郡主回禀道:“洗心阁。”
“洗心阁?那是哪家饭馆?招牌菜是哪些?”慵懒的玉雪郡主打起了一点精神。但是面对满地血腥的场面,那么关心一家饭馆的招牌菜,郡主的侧重点好像哪里不对……
“洗心阁这名字有些耳熟……”但绝对不是一家饭馆……沛芙仗剑坐在马车顶上陷入苦思,片刻后终于惊叫出声,“洗心阁!那不是江湖排行在第三的杀手组织吗!”
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,立时纵身跃下马车俯首细看。
果然,虽然这些刺客身上没什么标记,连面目都用特别的药水事先腐蚀过,令人无法辨认五官,但从手法看来他们同上一波一样。
“是洗心阁派出的杀手……”沛芙忍不住抚了下额头,觉得头有点疼。
所谓杀手组织肯定极为费钱,不知道t?是谁这么阔气,居然把洗心阁的杀手一口气请了这么多来?
“才排行第三?”玉雪郡主的反应却跟沛芙截然相反,一脸鄙夷地拍案怒道,“刺杀本郡主居然只请排行第三的杀手?实在是太看不起本郡主了!”
喂……郡主大人的侧重点好像还是不太对吧?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讨论一下,究竟是谁那么处心积虑要置她于死地?难不成她还想人家请来排行第一的杀手,让她家少主经历第十五次失败的婚姻?
世上的人事物果然要有比较才能分出优劣,沛芙此时此刻觉得自家少主宁浣亭虽然屡婚屡败,但实在是世上性格最好最好的主子了。
绝情大概也觉得这个问题无法讨论下去了,转眼便又消失的踪影,害沛芙都没来得及问问他的伤势,表达一下同僚之间的关怀之情。
之后,在这一天中剩下的时间里,他们一行再度经历了五波刺杀,杀手一波比一波高端狠辣。还没到晚饭时间,马车已经千疮百孔没法继续使用,而郡主身边负责保卫工作的那些高手们也是伤亡惨重。
在搞定第十七波杀手迎来又一个黎明之后,绝情的话更让沛芙感觉到了什么是压力山大。他冷冷地吐了三个字:“闲心楼。”顿了顿,又吐了三个字,“凉心居。”
“这应该也不是两家饭馆的名字。”玉雪郡主托腮,边信手用筷子敲击碗沿,边根据之前的经验做出了判断。
当然也不是。沛芙抚着额头试着解释绝情的话:“他应该是想说,刚才那波是江湖排行第二的闲心楼杀手,接下来可能排行第一的凉心居也会出动了。”
下一刻,沛芙自己也反应了过来,禁不住双手托住合不拢的下巴连连重复:“排行第一!第一?第一?”天哪,排行第一的杀手组织,她也要有机会见识了吗!可不可以拒绝这个机会啊!
已经奋力御敌整整一日一夜,手酸腿软困累不堪的她,此时只想拍着桌子大声抗议:“到底是谁这么有钱没处使啊!分给我些行不行!”
坐在饭桌边用早餐的玉雪郡主相对淡定太多,她姿态优雅地坐在弥漫刺杀结束后血腥味的客栈中,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金丝卷,又在侍女服侍下悠闲地拭了拭嘴道:“第一,本郡从无仇敌;第二,听说宁世子基本不出门,应当也无仇敌……”
这个问题沛芙倒还未曾想过,既然与双方都无冤无仇的,到底是谁这样吃饱了撑的一路雇人刺杀玉雪郡主?
沛芙脑中灵光一现,失声道:“难道老天爷也想破坏少主的第十五场婚礼,所以让那些走过路过的杀手们突然对郡主心生杀意,纷纷来刺杀吗?”
话刚出口,她就听到郡主噗嗤一笑,同时感到侧边一阵寒气刺骨,抬眼发现角落的绝情双目正冷冷地扫视她。
——她又说错什么了?沛芙讪讪地摸摸自己脑袋,闭上了嘴。
玉雪郡主却没理会她,慢条斯理地漱过口,又懒洋洋地倚在榻上继续刚才的话题:“第三,马车坏了;第四,本郡主走不动。本郡主认为,为今之计……”她用那双勾人凤眼瞥向沛芙,明明带着妩媚的意味,却偏偏令后者不由自主浑身冒起一片鸡皮疙瘩。沛芙忍不住缩了缩肩膀。
玉雪郡主这才慢悠悠道:“为今之计,便是兵分两路,一路找人假扮本郡主,然后簇拥着本郡主的新车驾照常前行,另一路则由你们二位乔装改扮,护送本郡主进京……”她说到这里忽然话题一拐,向沛芙笑眯眯道,“小暗卫,这样一来,本郡主身边就没什么人伺候了,接下来恐怕得劳烦你服侍本郡主上床、下榻、穿衣、梳头、用膳……”
郡主的主意确实不错,这样一来安全系数定会高上不少,只是……沛芙有些不自信道:“不瞒郡主,属下当年的训练项目中,并没有包含服侍主子上床、下榻、穿衣、梳头、用膳……恐怕会服侍不好郡主……”
“无妨,没有谁是天生就会,服侍着服侍着也就习惯了,何况你训练跟不训练恐怕也没多大区别。”玉雪郡主慵懒地打了个哈欠,将一只纤纤玉手伸向沛芙。
正在琢磨郡主最后那句话听起来似乎哪里不对的沛芙,下意识接过郡主的玉手——真是一只香喷喷的美人手,晶莹剔透白皙如玉,同郡主的人一般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太少,只是手掌中有些薄茧……看来作为将门虎女,郡主以前的日子其实也蛮辛苦的。
沛芙还在研究,玉雪郡主已不耐地拍了下她的手道:“傻愣着做什么,还不搀着本郡主起身。”
待郡主终于慵懒地起身之后,却没有站直身子,只是靠在沛芙肩头道:“小暗卫啊,本郡主身娇肉贵走不得远路,接下来的路便由你负责背着本郡主走完剩下的路吧。”
什么?背着玉雪郡主一路上京?
沛芙打量了这位身高比自己还要高出不少的郡主一眼,突然觉得双腿有些发软……
说得轻巧!从这里进京可还要两天的路程,她又不是那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绝情,可以几个时辰就带人飞进京城?
“郡主,不如让我的僚友绝情来背你吧!”沛芙大声建议,同时用希冀的眼神望向郡主。
“男女授受不亲,何况……”然而玉雪郡主却看也没看她,只用那套着雕花护甲的手指轻轻伸到沛芙面前摇了摇,“他膝盖中箭了。小暗卫,你若是不乖乖照着宁世子的吩咐,好好背着本郡主,保护本郡主,那么……唉……”
郡主悠悠叹口气没有说完,只是端详着自己护甲上精美的雕花,仿佛十分委婉地说道:“要知道,离定好的婚期可没几天了……”
玉雪郡主一提起宁世子,沛芙就不由想起自家少主,以及少主之前那苦逼的十四场失败婚事。如果这次郡主赶不上婚期,自家少主岂不是又添一桩婚姻失败纪录?
说起来,自打跟了少主之后,自己一直就没有好好表现一番的机会,这次就让她努力背着玉雪郡主奔进京城,成就少主的第十五场美满姻缘吧!
一时她的心情便激动了起来,忍不住一拍桌子:“好!属下此番必定保护郡主一根头发都不掉地进京按时嫁给我家少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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